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用金子來修復,使物品比以前更加美好

發表時間:2021-01-06 點閱:366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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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hoto by Mickey O'neil on Unsplash

 

那片海灘當下正好是我喜愛的樣子:空無一人,海水舒適清澈,數隻沙蟹四處嬉戲。空氣溫暖、陽光明媚、大風狂舞。我有的是時間。我面對海水站著,腳下有力但老是略帶不穩。我得比多數人更專注於風力與風向,雙眼直視前方,以免跌倒而讓自己難堪。自從二十年前發生了那場意外,我便一直如此。

 

我沐浴在陽光的撫慰中,想著雙腿與科幻小說。我先前替漫威公司(Marvel)寫了篇超級英雌的文章,她是坐輪椅的奈及利亞女孩,名叫妮格姬(Ngozi)。她身心皆與外星共生體「猛毒」(Venom)連結,因此能站起身子、好好教訓壞人。妮格姬讓我想像起本體感受遲鈍的自身,得以在科技輔助下輕鬆又便捷地生活,只是已非我前半輩子的模樣,而是當個生化人。

 

我的雙腿會由鎂合金精密構成的外骨骼機器框住,步伐會從外部大幅強化,能比意外發生前跳得更高、跑得更快,還能輕易側空翻。我的脊椎會由強韌的有機物質取代,不僅讓我能像貓頭鷹般轉頭到身後、支撐整個身體,甚至能讓我做出高難度的後彎。自從背部裝了那條鋼條,我就算是部分由簡單器械組成的初階生化人了,因此也稱不上是太大的轉變。

 

意外發生前,我安逸地過日子,自視甚高地在世界走跳。每逢體育課,同學都搶著要跟我一組,因為我跑得最快、跳得最高、投得最遠最猛,也瞄得最準。我自認是頂尖的運動選手,也是初露鋒芒的科學家。忽然之間,一切丕變,我成了在外太空漂流的運動選手,對科學則失去了信心。

 

意外發生前,我深信自己會成為昆蟲學家。從懂事開始,我對昆蟲就熱愛又著迷,尤其是鱗翅目和直翅目的昆蟲,譬如蝴蝶、飛蛾、蚱蜢與蟋蟀,當然少不了螳螂。這些生物都有強壯的腿部與獨特的翅膀。

 

小時候的我,想像力非常豐富。立體書成了通往其他行星和次元的大門,即使是人體解剖學或鳥類世界的非小說類書籍也一樣。我讀了朵貝.楊笙(Tove Jansson)的《姆米》系列叢書(Moomin),因而讓想像力更加奔放。青少年時期,我大量閱讀恐怖與奇幻小說,而且全都當成非小說來讀。對我來說,黑暗世界向來都有自己的居民;風總是帶來各種東西;假面舞會無比真實;祖先可以當我們的嚮導。

 

然而,儘管我向來熱衷於科學,卻不是天生就對科幻小說感興趣。我當初會寫科幻小說,並非從閱讀科幻小說開始,而是撰文探討奇異行星與運用植物科技的先進社會時,才認識奧克塔維婭.巴特勒(Octavia Butler)與娥蘇拉.勒瑰恩(Ursula K. Le Guin)等科幻作家;瑪麗.雪萊(Mary Shelley)的經典《科學怪人》(Frankenstein),則被我當成討人厭的高中英文課指定書籍來讀。

 

在我的成長過程中,大多數科幻小說和電影都大膽呈現白人男性主導的世界,我很清楚自己永遠不可能隨心所欲地活著。在這些故事中,我發覺自己對外星人/他者的同理多於對主角的同理,所以閱讀這些故事時,感覺更像是對我的人身攻擊,無法振奮。我也很排斥這類敘事中,老是透露殖民意圖的探勘主題。我每次讀到都渾身不對勁(尤其是我父母都是移民,來自曾被歐洲人殖民的非洲國家),也絲毫不覺得有意思。

 

後來,我在一次開刀後腰部以下莫名癱瘓,就此對科學失去了信心。雖然我耗費了多年的力氣與癱瘓奮鬥,但正因如此,我才燃起對說故事的熱情,探索想像的無窮力量。回到奈及利亞,我藉由科幻小說重返科學領域,因為前往奈及利亞的家族旅行,正是我開始好奇與夢想科技影響力的起點,思索未來科技會把我們帶到何處。

 

這一連串的開端與覺醒,讓我有了深刻的體悟:我們所察覺到的侷限,有潛力成為比我們「正常」或完好無缺時更強大的力量。許多科幻小說中,一旦事物破裂時,裂痕中往往會浮現更棒的東西。這是一種人生觀,即把艱困的經驗當成一扇扇大門,而不是一道道障礙,也許正是實現真我的關鍵。

 

日本有一種名叫「金繼」的藝術形式,意思是用金子來修復物品,把破損與修復視為物品歷史的一部分。所謂金繼不只是修復損壞之處,而是校正整個物品。如此一來,就把修整好的物品變得比以前更加美好。我逐漸發覺,這種人生是我生活的核心。因為若想真正過好生活,就必須體驗生活。

 

而若想實現這項目標,一路上難免會磕磕碰碰。常有人主張,我們必須日新又新、不受傷害、沒有傷痕,但這樣就永遠離開不了家,永遠不會獲得經驗,永遠不會冒險或受傷,也就永遠難以成長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我站在海灘上,心想:「是啊,雙腿安裝金屬合金外骨骼,加上有機彈性超物質構成的脊椎,這樣該有多厲害啊!」我咯咯笑了:「根本不可思議。」就在這時,大浪打了過來,我再度往前踉蹌,懊惱地嘖了兩聲,轉身朝海灘走去。我還沒有準備好,但我終究會成功的。

 

此刻,我回到那片乾燥又溫暖的沙灘上躺了下來,深深吸一口氣,凝視著刮著大風的天空。我閉上眼睛,任憑記憶在腦海中來回翻滾,回到自己成為生化人的時刻。

 

►本文摘錄自《沒有裂縫, 就不會透亮光:侷限就是燦爛人生的原動力